(原创) 一棵松树的意义

朱林敏

             一棵松树的意义


    一棵松树进入我的想象，这不单纯是一棵松树的事。一棵松树在万山巍峨的背景下，在草木葳蕤中脱颖而出，一回回地现身于我的想象，一回回地令我怦然心动，令我心旌摇荡，这绝不单纯是松树的事。这棵松树在我的想象中渐渐形成一种磁性一般的吸引力，常常令我痴痴然如入禅定，郁郁乎如沐春风，我想，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种审美效果呢？
     我小时侯接触过太多的松树，从几个小孩合抱不过来的巨松，到刚刚冒出土面的婴儿胎毛一般的小松苗，各色各样的松树都在我的身上留下了它们作为松树的一种气息，让我觉得松树和我真是亲如一家。我们一群小伙伴忘我地在一片又一片的纯粹的松林中穿梭奔跑，玩尽了各种花样，松林给了我们一个童话世界，我们把我们的欢笑和童真留给了松树们，把我们的纯朴和赤诚留给了松树们，也把我们身上还没发育成熟的心事留给了松树们，同时还把情感的种子播在了长满松树的山上，把精神的根系扎在了遍布松树根系的土壤中。
     多少年了，离开那片松林有多少年了，离开那片山有多少年了，这些时间概念已经恍如隔世。现在，一棵松树频频现身于我，是否可以认为一棵松树重新找到我了，而且是否可以认为它已经在我想象的某一地带扎下根来了？其实，频频现身于我的想象的这棵松树，是无需置疑地扎根于一片土地中的，松树与土地的关系恰如思考与大脑的关系，恰如情感与心灵的关系。我透过想象，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在那片土地上顶天立地的模样，它那粗壮的躯干说一不二地拔地而起，令人远看近看都觉得是多么地富于意志力。那龙鳞一般的粗糙而脱俗的外皮，令人自觉目力不足而以手摩挲，摩挲有所感知，然后可以体会到它历尽沧桑而修持不浅的身世。这样一棵松树扎根在一片土地中，地面却是纹丝不动，拨开根柢周围的枯叶杂草，也看不清这棵松树与这片土地的结缘已有多少年头了，这片土地只默默地承载着它，滋养着它，无论它的根系如何发达，扎得多深，伸得多远，全然满足它。我想土地内心也明白，一片土地要是不养草木，那它就不是土地了。
一片土地滋养了一棵松树，一棵松树生机勃勃地进入了我的想象，便开始滋养我的精神，这是一种简单不过的逻辑，可是我直到现在才知道，这棵松树在那片土地上等我，已经很久很久了。它是世上一切松树的化身，它比那些和我有过亲密接触的松树更具有松树的本质意义。它在人间一直等待着机会进入我的精神世界，当它还是一粒松籽时，它就跃跃欲试了，我想，它原本是打算以种子的方式直接进入我的心灵的，然后在其中生根发芽。可是它终于先我而投生于一片土地了，而后以成树的姿态进入我的精神世界。我想，造化这般安排，也是为了能够取得预期中的最佳效果的。
     这棵松树就这样以它那卓尔不群的姿态，和郁郁勃勃的生机，进入了我的想象，如同我初生时一种亲情进驻我的心灵，又如同我受启蒙时一种信念渗透我的心灵。那说一不二参天而上的躯干，撑起一个独立的参天的枝叶世界，迎风承雨，载日戴月，成就一种晶雕玉琢一般的境界——我终于明白，松树的那种铮铮风骨和郁郁气质，正是造化别出心裁的结果。这样一个参天的枝叶世界，枝臂四向横生的千姿百态，令人意想不到：或如隶书之端庄凝重，或如草体之飘逸灵动，或如犀牛望月之高举，或如虎尾扫地之遒劲，或如仙鹤展翅之超尘，或如青龙卷云之含蓄，高低错落，疏密有致，明幽相生，近观如阁，远望如伞……造化精心营造的这样一个美仑美奂的枝叶世界，令我觉得它是一个多么可心可意的家园啊。这样一个家园，让人觉得仿佛前世就已掌握了入门的钥匙。这样一个家园，不论你阔别多久，哪怕是流浪到尘世的某个角落，或者沦落到人生的哪步田地，一片迷茫中还是可以重新找到回家的路的，那条唯一的回家的路。
     峥嵘岁月中，寻常日子里，这样一棵让人的心灵有所寄托的松树，一回回现身于我的想象，一回回亲近我的心灵，抚慰我的心灵，鼓舞我的心灵，让我的心灵展开翅膀，继续沿着由彼此间的默契所开辟出来的一条思路继续飞行。沿着这样一条思路，可以远望一片松林，静听阵阵松涛；可以到达一座山，接近一帘水，去探寻鹤鸣高枝的世外境界；可以进入一首诗，进入一幅画，去体会古之高人留在水墨中的幽幽意蕴；也可以打开一扇柴扉，然后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下来喝一碗土茶，同他一起体验山居日子里的一种逸致……
我知道，这样一条思路全凭松树的意气的引导，只要我心无旁骛，沿着这样一条思路，我是可以无所不至的。
    我也知道，在这样一条思路之外，还有一条古老的山道也从这棵松树面前通过，也和这棵松树构成了某种默契。
    这条山道不知始于何处，终于何处，它从松树的左方起伏跌宕盘山而来，又从松树的右方依山逶迤盘桓而去，这条山道极大地丰富了这棵松树的世俗意义。可以想象，自古以来，有多少来来往往的路人从这棵松树面前经过，在这松树的树荫下歇脚，并把它当作自己人生路上的一个驿站。人们在它身上留下了多少目光和声音，那些经年累月蓄积在松树身上的各种目光和声音，成了松树熟悉人性与世俗的一种依凭。多少年后，松树身上终于渐渐散发出一种通于人性的温馨气息。松树这种通于人性的温馨气息，成了松树品格的又一种征象。
    就在松树的那种温馨气息中，我缅怀起远古的洪荒时代，一种赤心木成了黄河流域一个氏族的图腾，那个氏族把赤心木奉若神明，顶礼膜拜，他们认为自己就是赤心木的传人，自己身上就流淌着赤心木的血液。那种赤心木其实就是松树，那是人松通性的史前演义。几千年过去了，图腾崇拜的时代远去了，一种图腾渐渐演化为一种图画了，这样一种图画常常被贴在一些人家的堂壁上，象征着安康寿禧，寄托着一种朴素的愿望。
    如今，不知道是人离树远了，还是树离人远了。多少年过去以后，当人们都明白了人外有人的道理后，接着要面临的就是人外有树的问题了。松树总是在人之外的，总是在如林的人的世界之外的，人已经不能像见到一个人那么容易见到一棵松树了。有一天，当你终于遇到了那么一棵充满温馨气息的松树时，我想你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“啊”来的。甚至，你的心灵也会经不住诱惑而化为一只灵鸟，在这美仑美奂的松树的上空盘旋复盘旋，去接受它那昂藏超尘的精神气度的最直接的熏陶，去接受它那醇化浑厚的温馨气息的最亲切的滋润。你的心灵之鸟飞呀飞，飞呀飞，渐渐地，或许会有一种不胜酒力一般的醉意弥漫心间，此时你正好可以敛翼栖息于它那充满形而上意味的枝头，让这棵松树的千枝万叶为你拂尘，为你翩翩起舞，让你在这超尘绝俗的枝叶世界里把自己彻底忘掉一回，让你的心灵在这样一棵松树上完成一次哲学意义上的新陈代谢。
    当然，这还只是我的想象，这首先是一种想象，是一棵松树所引起的一种美丽想象。
    一棵松树所富有的意义，全在于它进入了我的想象，进入了我的精神世界……
(写于2006.7月)

[ 本帖最后由 朱林敏 于 2007-4-14 21:54 编辑 ]

雨燕☆纷飞

高,一棵松树就能想象出这样的长篇大论,佩服!

[ 本帖最后由 雨燕☆纷飞 于 2007-4-14 22:08 编辑 ]